BARM(上)
乐声嘈杂,人群冗乱。
闵玧其每每走进时都正值午夜,他把帽檐压得很低,斑斓昏暗的灯光迎在他头顶,给眼睛上留下一片鸦灰的阴影。
醉生梦死的人们,扭动的身体如同从未尝过世事深暗一样。而闵玧其永远下垂的嘴角,像是在时刻要让他们警醒。
没有人看到他,没有人愿意看到他。
“你来啦,今天要喝什么?”
对了,他倒是忘了这个人。
吧台后的男人正在擦拭一只海波杯,他身上水蓝的牛仔背带裤有些松垮,挽起来的衬衣袖口平添了些少年感。
“海尼根。”
“我看你是喜欢喝泡沫吧。”
男人打趣着,丝毫不在意闵玧其的反应,把擦好的杯子搁在杯架上,转身去找那瓶啤酒。
闵玧其看着被置好的海波杯,它也许刚刚盛过半满的特吉拉日出,那个正在忙活的人可能会在上面小心而熟稔地加上橘子切片做装饰,或者是一颗圆润的樱桃。
泡沫与液体对半的直口杯被递来面前,闵玧其抬眼看了看对面笑靥缱绻的男人。
他叫朴智旻,是这家酒吧的老板。
这是闵玧其所知道的关于他的全部,从他常光顾这里开始,朴智旻好像一直都是很友好的样子。
但他也不怎么和他聊天,不谈烂俗的肉体审美,不说无趣的天气变化。
最让闵玧其满意的是他不会问职业与年收入。
闵玧其是拿钱卖命的,说白了就是替人行私刑。
他的一池灵魂像是宇宙间同等质量的暗物质,与每一束光明都平行,不会被照耀,也不会相遇。
闵玧其只想在做掉一单后找个无人叨扰的地方喝一杯啤酒,海尼根最好,一半酒液一半泡沫。如果能够看着那些泡沫逐一炸裂,每一个消失都是一次爆破,他会产生些扭曲的满足感,然后面色平静,把喝空的杯子推回去。
他也偶尔会想想关于朴智旻的事,极其偶尔。
其实他也不太确定,他是不是就真的只知道那么多。有很大的可能是他忘了——毕竟他需要记住更多的是正事——保他命的正事。
闵玧其抬起头,帽檐下的眼睛依旧混在阴影里,他舔掉嘴角乳白的泡沫,看着朴智旻欲言又止。
“怎么了?”
朴智旻好像从来不用招待除他以外的客人,如果他专注于喝酒,朴智旻也会专注于站在他对面擦杯子。如果他想说什么,朴智旻总会立刻给他丢绳索,让他有机会清好嗓子开口。
“也许,”闵玧其顿住,有点后悔开口,“你可以和我聊天。”
“看你没人陪。”
闵玧其补充,后知后觉全是赘余。
“好啊。”
朴智旻依旧在笑,但眼里好像多了情愫,闵玧其看不懂,是他领地外的未知。
匕首被反握着,闵玧其矮身从半封闭的阳台猫进卧室,机制羊绒毯踩起来连摩擦声都被抹掉。床上躺着的猎物鼾声沓来,室内的低阶熏香暴力地从闵玧其口罩缝隙挤进去,让他突然焦躁起来。
捂住口鼻的动作与大臂肌爆发同时发生,躺着的脑满肠肥突然蠕动起来,被完美切裂的喉管皮肉外翻,闵玧其看着血液顺着他预计的轨道流淌。
他被恶心着,被满足着。
闵玧其处理好“自杀”现场后又猫进高墙里的巷子,这是夜晚最浓稠的时候,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闷在口罩里,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这样暴躁而紊乱是多久之前。
他对过去最清晰的记忆停在一周前,朴智旻眯着他友善的笑眼,告诉闵玧其自己失忆了,忘掉了爱人。
朴智旻失忆了,他还有个爱人。
“狗屁。”
闵玧其心里骂,也再没去喝过海尼根。
他回到住处时天已经快亮了,鱼肚白被从东方一笔一笔染上来,只是依旧很冷。闵玧其掏出钥匙开门,冷气卷着他大方地进去,很快与屋里不高的温度合污。
冰箱里只有一颗鸡蛋,歪歪扭扭的躺在中间一层,闵玧其把它抓出来,还没等蛋壳回温就打碎下进煮泡面的锅里。
“所以我想请你帮帮忙。”
酒吧里花哨的射灯让朴智旻的脸蛋时明时暗,双手交握在一起,闵玧其来这里第一次见他紧张。
“什么?”
“医生说我需要一些情景重现,才能找回记忆。”
“你可以换个人爱。”
依闵玧其看来,朴智旻只是忘了个人,凑巧是爱人而已。没有丧失生存能力,对闵玧其来说足够了,爱人的存在或许会是个麻烦。
“不行!”朴智旻突然高声,“我一定要想起来。”
闵玧其看着他的眼睛,那双眼睛没有笑,仿佛曾有大河流过。
只是如今徒留干涸,还有一点没藏住的希冀。
闵玧其杵在燃气灶前,泡面的汤咕嘟咕嘟滚了好久他才伸手关掉。手忙脚乱地又要取隔热垫又要端锅,硬是在拇指上烫了红痕才想起来戴手套。
他记得一周前的自己冲着朴智旻嗤笑一声,一副不理倥偬的样子摆摆手,连一个“不”都没有就拒绝了他。
你有没有失忆关我什么事。
你有没有爱人关我什么事。
你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。
餐具被闵玧其态度不好地丢进洗碗池,自来水不停地流,闵玧其讲电话,接到了新的任务。
等他跌坐在酒吧后门时又是下一个夜晚了。
子弹钻入皮肉的地方被肮脏的空气亲吻着,神经末梢正在颓然萎灭。闵玧其的白衬衣挂上一道道口子,断裂的纤维粘在从未见过光的血骨坏肉上。
他眼前模糊,费劲从口袋里掏出香烟,擦过打火机滑轮的拇指颤抖着,烟雾过齿走肺,化得更薄,从干裂失色的唇角滑出来,藏进更深的夜色。
闵玧其觉得自己瞳孔大概正在扩散,眼前有朴智旻慌张的脸。
他笑了一声,腹部有肌肉撕裂的痛感,但朴智旻星子般的眼在这时清晰了一瞬。
如果疼痛可以让他看清,再感受一次也无妨吧。
闵玧其眼皮很沉,被出来丢垃圾的朴智旻捡了回去。
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硕大得惊人,闵玧其下意识想要闭紧刚刚睁开缝隙的眼睛躲避光线。还没来得及,脑袋才浑浑噩噩的反应过来屋里柔软的黄光是来自床头灯。
他喉咙里好像被塞了团蓬松的棉花,身体被腰上的绷带束缚着动弹不了,只能眼睛滴溜溜乱转。
“你醒啦。”
走进来的朴智旻穿着银绸的居家服,手上端了杯水,杯壁蒸了些雾气。
“这..”闵玧其嗓子干的不行,连一口唾液都没得咽,“这是哪?”
“这是我家。”
还想说什么的闵玧其被朴智旻扶起来靠在床头喂水,他看到自己的装备被整齐的码在朴智旻的写字台上。
“你饿吗?我去给你煮点粥,白米粥可以吗,你不能吃咸的。”朴智旻把水杯搁在床头柜,从衣橱里取出一套与他身上同花纹的黑色居家服,“你下不了床,先把上衣穿上吧,裤子等下我帮你穿。”
闵玧其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给了朴智旻一个皱眉,朴智旻照顾他的动作过分娴熟。
不等他回答朴智旻就出去了,闵玧其慢吞吞穿着上衣,低头扣纽扣的时候觉得萦绕在鼻尖的味道格外熟悉。
朴智旻的味道吧,见那么多次了,怎么不熟悉。
他想着。
闵玧其倚在床上盯着自己的装备发呆,勃朗宁袖珍的弹夹被拆出来放在它旁边,M9军刺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,竟然有些像那只海波杯。
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把弹夹装回去,带好M9跑路。也许还要在朴智旻右背中下部刺一刀,肺泡会在那里开始破裂。
会很疼,也很漫长。
闵玧其想着朴智旻会不舒服,忘了后背刺入没法伪造成自杀。
朴智旻端着粥进来,还一边呼呼地吹气。他脸前白蒙蒙一片,模糊了闵玧其的计划。
“已经搁了一会儿了,这个温度应该正好。”
朴智旻面对闵玧其侧坐在他旁边,白瓷的勺子里盛着吹温的粥,白白软软的一个小鼓包,像给他喂粥的朴智旻一样。
闵玧其机械地吃粥,温度果然正好,滑过食道热流传递四肢百骸。
“我帮你。”
“什么?”勺子停在闵玧其嘴边,朴智旻的眼睛比平时都要亮。
“帮你找回记忆。”
于是闵玧其在朴智旻家住下了,朴智旻要他在这里养伤,闵玧其数了数账户余额的位数,挂掉了新任务的电话。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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